沈玲瑛从报纸上看见章慧茜母子因偷窃行骗等多项罪名被捕入狱

  她记起来，两个月前，程松涛不声不响从外带回来个孩子，宣称是他的亲生子程小峰。

  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大门迈进来，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，冷峻的脸庞上剑眉轻蹙。

  随即就听王翠芝开口：“松涛，你回来得正好，你这媳妇儿现在胆子大了，敢教唆孩子偷东西了！”

  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小孩子不会说谎，可她知道，这一个孩子早已撒谎成性，惯会装可怜。

  沈玲瑛冷声开口问：“小峰，你看着我再说一遍，我何时让你偷东西了？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，不然就要抓你去坐牢了。”

  在沈玲瑛压迫的眼神下，小峰脸色倏地惨白，只好哽咽说了实话：“是……是我自己拿的。”

  自从将小峰接回家，沈玲瑛没少跟他闹，现在她突然收起对小峰的敌意……他并不信。

  此刻这台让厂里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机器，在她带着30年后的技术眼光来看，却算是很简陋的。

  “昨天从你那里接手后机器就出问题了，当然是你调试的数据有问题！”那人拔高音调。

  若不是后来自己打扫卫生时从柜子角落看见了遗落的信封，她都差点不知道这事！

  王翠芝神色一慌，但强作镇定点头：“啊对！我都差点忘了，信在那儿呢你自己翻翻！”

  沈玲瑛顺着她手指向的柜台走过去，信封已被拆开，信上写了父亲现在在乡下的改造生活，又絮叨了些家常。

  “再说了，你那黑五类的爹寄来的东西，我是好心帮你解决，省得你日后惹麻烦！”

  父亲在乡下本就过得艰难，不知道是攒了多久的钱才给她买的礼物，可她甚至都还没见过手镯，就已经被婆婆拿去打成了小峰的长命锁！

  然而听见的，却是程松涛对她说：“一个银手镯而已，我给你钱，你自己去买更好的。”

  程松涛的声音传过来，顿了下，他还低声叮嘱：“但这事，你要保密，别让沈姨知道了好不好？”

  她脑子乱糟糟，其实心底明白程松涛不让她知道是怕她又跟他闹，但……她是他的妻子，他就这么不信任她吗？

  见到沈玲瑛，厂长迟疑着开口问：“小沈同志，你昨儿说你能修好那台新机床，认真的吗？”

  闻言，旁边的老维修师就不屑看了过来：“她个女人，不懂天高地厚的，她说能修，还真信啊？”

  见他不信，沈玲瑛指着底板：“您看，原始机的编号还在这，应该是苏联帮忙建造的最后一批。”

  见状，厂长带了几分试探着问：“小沈同志，你既然能这么提出来，那是不是就有办法能改进？”

  她看见程松涛和一名漂亮女人约在国营饭店里，她自然听不清他们聊了些什么，只看见程松涛掏出一些粮票和几十块钱给那女人。

  这时，程松涛起身要走，沈玲瑛见此也准备离开，却看见那女人突然哭着从后抱住了程松涛！

  沈玲瑛怒气未消：“我才要问你！你是我的丈夫，光天化日你们两个刚刚是在什么？”

  程松涛一愣，还未说话，那女人就红着脸忙说：“嫂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？我刚刚是脚崴了下，才扶住了程同志，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  沈玲瑛没注意到，只是更不解：“小峰是她亲生儿子，她要接回去有什么样的问题？”

  她终于忍不住问：“程松涛，我嫁给你三年了，在你心里，真的有把我当成可以信任的妻子吗？”

  厂房里，所有人都在围观新产出的零件，跟旧机器的零件对比精度显著提升不少。

  上辈子的自己因为家里的琐事，将工作也搞得一团糟，这也成了她前世最后悔莫及的事。

  一片附和吹捧声中，沈玲瑛在旁边听着，却发现厂长始终没有要提给她升职的事。

  察觉出不对，她心微沉，主动上前提：“厂长，当初您说过，只要机床精度提高，就会给我升职的……”

  很快，人群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：“不就是10%？认为自身真多厉害！我看啊，是这新机器本来就厉害，换作是老机器，你再怎么调也调不出个花来！”

  有人更是直接反对：“厂长！我不同意给沈玲瑛升职！厂里哪个组长不是多年资历的老工人，给她升职就是坏了厂里的规矩！”

  在这个家庭成分很重要的年代，沈玲瑛因为父亲被下放牛棚，被打上‘黑五类’的标签。

  “这样，我给你批特权，让你先做机械研发，职称上的事，我尽量去帮你疏通一下关系，等你后面再做出成果来，我肯定帮你签字！”

  周围的人却都开始劝说：“这天大的便宜你还挑上了？也不想想，你一个‘黑五类’，能进厂做事就该知足了！厂长这是为你好！”

  厂长也愣住半晌，转而当即点头：“有程营长作保当然没问题，我马上就让人给沈同志拟任命通知！”

  “上次因为紧急任务，没能跟你好好谈，今天刚回来，就想着接你回家，顺道和你好好聊聊。”

  程松涛叹了口气：“那天那位女同志叫章慧茜，她确实是小峰的亲生母亲，小峰也确实跟我没有血缘关系，至于为啥不让接走他，这事事关别人的隐私，我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。”

  “但我保证，一定不是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，我没想过要跟别的女人过日子。”

  沈玲瑛听着一下脸都红了，她是信程松涛这话的，毕竟前世他们离婚后，程松涛之后确实一直未娶。

  回头看去，只见程小峰正拿着自制的竹筒水枪对着她不断滋水：“坏女人坏女人！我崩了你！”

  哭着哭着，章慧茜便看向门口，大声质问：“程同志！这就是你口中说的会好好照顾小峰吗？”

  小峰尖锐刺耳的嚎哭打断了她：“说谎！沈姨打了我！妈妈！我好疼，我不想跟沈姨住一起，我想跟你和爸爸一起住！”

  章慧茜却开始梨花带雨般抽噎：“小峰还只是个孩子，你怎么下得了如此狠手？”

  “程同志，你要我放心将孩子交给你，现在这样我可不放心，除非让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，让我看清楚你们是真的对我儿子好。”

  她本不想跟他吵，可实在忍不住：“让她住进来，你自己觉得这像话吗？你为什么就非要留下这孩子不可？”

  程松涛眼神暗了下去，最终只是道：“小峰他爸临走前，千叮咛万嘱咐，说让我把孩子带在身边。”

  沈玲瑛自从升职做组长后，就多次跟厂长提出要找一些年轻的组员，但迟迟不定。

  沈玲瑛刚欣喜，却又听厂长说：“不过……这群年轻人心气高，只认他们原本的组长。”

  陆晏清却没伸手，只是淡淡看着她道：“先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力，再谈同志也不迟。”

  现阶段的国产数控机床技术大多数都是跟国外合作，别说什么微型计算机，连自主研制都困难重重……

  王翠芝这才对章慧茜有了笑模样，转头却白了角落里的沈玲瑛一眼，显然是嫌弃她净给家里添麻烦。

  随即便听见王翠芝惊讶不已道：“这孩子倒是听你的话，之前挑食得很，怎么都不吃青菜！”

  沈玲瑛攥紧了筷子，这件事是家里长久的矛盾，也是王翠芝对她不喜的最重要原因。

  王翠芝冷笑：“我可不敢催，现在都是新时代女性，要以工作为重，哪里还顾得上生孩子呢？”

  章慧茜忙给王翠芝夹菜，“其实我就不一样，我还是认为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的，女人嘛，要什么工作厉害，还是得以家庭为重。”

  王翠芝拉着章慧茜的手，当着沈玲瑛的面就说：“难得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娃了，你要是能嫁进我家做我媳妇儿多好啊！可惜我家没这个福分了。”

  沈玲瑛沙哑着嗓音带着些许祈求说：“松涛，我们要个孩子吧，要个我们自己的孩子。”

  “章慧茜本来就不放心将小峰交给我们，若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她更加不可能同意把小峰给我们养了。”

  “再说，有了更小的孩子，肯定就要分走对小峰的注意，对他成长不好，至少要等小峰再大些了再说。”

  沈玲瑛自己也有些恍然，这些机床的硬件设施毕竟太过老旧，她也并不确定能真的成功。

  沈玲瑛释然，自己活了两辈子，竟然还跟陆晏清一个小年轻赌气，冷静下来实在是有些好笑。

  但还有嘴硬的：“得了吧，陆晏清也不见得多厉害，年轻气盛，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研发出个啥东西来！”

  “最近嫂子每天回家很晚，听说还有人老是看见她跟她厂里的年轻男人待一起，也不知道是啥关系。”

  顺着沈玲瑛的目光看去，陆晏清也看见了门口的男人，下意识便疑惑问：“那位是？”

  沈玲瑛伸手要去挽他，σw.zλ.却听见程松涛冰冷的警告：“你是已婚军属，注意身份，注意影响。”

  王翠芝叫住了她：“今天你早点下工去接小峰放学，我带你表妹要去排队买‘的确良’。”

  她压下这股情绪，有些为难的开口：“我可能没时间，最近厂里的事在关键阶段，我要忙到很晚。”

  女医生回答了她，语气带了些无奈：“你自己身上的伤更严重，有根木枝直接插到你身体里，就差一点就要伤到内脏了，还好我们抢救及时！”

  医生眼带同情看沈玲瑛，叹息：“你娘家在城里吗？在的话，还是叫他们来照顾你比较好。”

  “这是现阶段能调试的最佳数据了，不过这机器都是淘汰下来的翻新机，要再继续研发的话硬件跟不上，需要购置新型机床。”

  沈玲瑛一时无言，却听厂长顿了下，话音一转：“不过嘛，既然是为国家做贡献，我当然是倾家荡产也要支持的！”

  却见厂长从抽屉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她：“只是你得先把这个签了，签完我立马给你们购新机器！”

  沈玲瑛抬眼看去，程松涛已经回来了，正在逗小孩玩，章慧茜和王翠芝在旁边笑。

  看见程松涛，厂长喜上眉梢：“程营长！正好你在家！关于小沈同志的事我得跟你好好谈谈！”

  “程营长，这专利我也不是为着我自己啊，我是为了集体利益，为厂里为社会国家做贡献！”

  厂长拿着签好字的同意书一晃：“小沈，你还是该跟程营长多提升一下思想觉悟，新机器我明天就派人去买，以后专心做研究！”

  可沈玲瑛充耳不闻，通红着眼眶质问程松涛：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！你凭什么替我签字？”

  “你在卫生院带着孩子，却对躺在病床上的我不闻不问的时候，你想过我这个妻子吗！”

  “结婚三年，你不声不响突然带回来一个孩子让我做后妈时，你想过我这个妻子吗！”

  “沈玲瑛！我从来没想到你的心竟然能恶毒到如此程度！小峰才五岁！你把他扔在桥洞下，是想害死他吗？”

  一颗心被血淋淋撕开，沈玲瑛不可置信的抖着唇问：“你认为是我故意扔掉孩子的？”

  陆晏清摇摇头：“你在这上面付出的心血不比我们任何人少，你之后怎么打算的？”

  “闭嘴，忍着！上次的伤太轻了他们家里的人都不当回事，现在他们都认为是沈玲瑛把你害成这样子，不可能无动于衷。”

  蓦然间，程松涛记起沈玲瑛曾经委屈的质问；记起沈玲瑛被误解时的绝望神色；记起她曾经一遍又一遍无力的辩解……

  看到他那要吃人的神情，章慧茜脸色一白，反应过来后，满脸慌张：“程营长，不是这样的！”

  战友临死前拜托他一定将孩子养在身边，就是因为早知道章慧茜的德行，不想让她教坏孩子。

  他的指尖带着些许颤抖，过了片刻才将其收起，眸色凝重看向政委：“我想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，我会回去跟她好好谈的。”

  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自心底升起，顾不得许多，程松涛拔腿直接冲去了沈玲瑛工作的厂里。

  程松涛黑沉的脸色将厂长吓得不轻，但厂长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，他摁灭手里的烟头，冷哼：“程营长，我倒是想问问你，沈玲瑛现在丢下这个烂摊子给我算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  厂长将一沓辞职信扔在了桌面上：“你看看，沈玲瑛自己不干了就算了，她手里下那群高材生竟然也跟着胡闹说不干了，她真是能耐了！现在我厂里拿着她那半成功的成果，能有个屁用！”

  厂长还在旁边叹着气：“程营长，要不你帮我劝劝玲瑛，她要是愿意回来，我可以在专利上加上她和她小组的名字。”

  程松涛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，他眸色一紧：“厂长，你说实话，这项专利是她小组独立研发的吗？”

  “这……”厂长支支吾吾，还是点了头，“是她提出来，也是她带人研究的没错。”

  程松涛冷冷望着面前的厂长，眸色冷凝：“当初你让我替玲瑛签字时，话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  厂长故意隐瞒了沈玲瑛在成果研发上的付出，让程松涛误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厂里的集体研发事项，这才签了字。

  他知道为什么那天自己替她签字后，沈玲瑛崩溃的情绪，他终于明白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逼进了怎样的绝路！

  他当即赶去了部队，申请了长假，随即马不停蹄准备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就赶去火车站买票。

  尚且不知道真相的王翠芝神色焦急，满脸惊慌拉着章慧茜母子，扯着嗓子就喊人。

  章慧茜的脸色倏地惨白，她才打听到程松涛去了部队，本来是想趁着这一段时间搞定王翠芝，想着若是王翠芝能留下他们母子，程松涛也奈何不了。

  章慧茜抱着小峰，眸中水光潋滟：“伯母，我还是走吧，程营长不欢迎我们母子。”

  王翠芝完全慌了，一边紧紧拉着章慧茜母子，一边看向程松涛，当即问：“到底是怎么回事？慧茜说她真是小峰的亲妈，现在又说你要赶他们出去，这怎会是！”

  这话让王翠芝愣了一瞬，她这才往里屋看了一眼，下意识皱起眉头：“她一个大人，腿长在她身上，想走哪儿去都任她去！松涛，我现在跟你说正事呢！”

  王翠芝总算是正眼看他，眼底透着些许诧异，转瞬却笑了：“难得她还有这点自知之明，松涛，我早就说了你们根本就不合适，离了也好！现在说实话，慧茜是不是小峰亲妈？你和慧茜是不是该成了？”

  父亲早逝，程松涛是由母亲一手拉扯大的，他深知母亲的不易，所以结婚后能满足母亲的他大多数都满足，每次也不想让母亲伤心而选择护着母亲，可他却忽略了，这些都不是沈玲瑛该承担的。

  王翠芝的脸上露出巨大的惊喜，可还不等她再说话，程松涛却冷冷地又说：“不过，小峰跟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，我跟章慧茜更是没有一点可能！”

  她神色苍白，往后踉跄了几步：“什么？怎会是？松涛，你当初自己说小峰是我的孙子，现在说这话是啥意思？难道这么久以来，我们家都是在给别人养孩子不成？”

  程松涛不想荒度时间在这里做无谓的纠缠，当即进屋收拾了几件衣物提上行李就走。

  “既然玲瑛都已经跟你离了，虽然她不肯说原因，但她电话里哭成那个样子，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对不住她！程松涛，我们沈家跟你就没有一点关系了！滚远点！别再出现在我面前！”

  可很快，沈父反应了过来，他脸色黑沉，扔下了扫帚：“别喊爸妈！我们担不起这个称呼！”

  ——程营长，我们家玲瑛不欠你，我们沈家更不欠你，请你痊愈后离开，要是再病倒在我们家门口，只会给我们惹事。

  沈父坐在田坝上，情绪不似昨晚那般激动，却也依旧冷淡：“别以为你献殷勤，我们就能原谅你了。”

  只是没想到的是，之后整整一年的时间，程松涛每逢假期都会过来帮沈家人干活。

  程松涛神色一凛，坐起身来还想说什么，可沈母放下东西，转身又回了房，门已经重新关上了。

  他没那么容易找到沈玲瑛，而沈父沈母除了告知他人在津市后便不再透露任何一个字。

  ——“津市那么大，如果你们还能遇上在一起，那就是你们有缘再续，实在遇不上，就说明你们不合适。”

  程松涛轻摇头，只是又问：“之前，我让你帮我打听津市的机床厂里有没有一个叫‘沈玲瑛’的工人，你问过这个第一机床厂吗？”

  “问过呀，”接待兵点点头，如实回答，“当时我问过好几个部门，都说没这个人，还特意找人去查了所有工人的名字，真没这个人。”

  厂长狐疑看了他一眼，并没有一口否决，而是迟疑打量他问：“你跟她是啥关系？”

  可一听这话，厂长的眸色微变，随即却是笑着摆摆手：“我们这里没有叫沈玲瑛的，同志你大概是找错了。”

  门口却骤然进来一个人，高声跟厂长说：“爸！大家都说去玲瑛姐家里吃饭呢！我们何时去？”

  程松涛却被她话中的那句‘玲瑛姐’吸引注意，他身形陡然一顿，回头正好看见厂长不自在的神色。

  女孩眼色一亮，厂长都来不及阻止，她已经诧异点头：“对呀，你也认识玲瑛姐？”

  这是她鲜少未感受到的热情氛围，来到津市，沈玲瑛才发现了自己仿佛开始了全新的人生，她才发现，原来跟一群同样理想同样追求的人处成朋友是这么愉悦的一件事。

  陆晏清脸上满不自在地看了一眼沈玲瑛，忙对屋外的人：“别胡说！我可没有！”

  厂里工友时不时爱对他们两个的调侃一番，但也仅限于这种都是熟人的场合，在外面没人会乱说。